夢境是無法解脫的自由。 我將身陷其中,尋找獲得救贖的所有可能。 「等……等一下……」 泰瑞爾抬頭,仰視出聲制止的來源,吸附了汗水的橘紅色髮絲貼覆在臉龐輪廓上,在方才的掙扎角力中略顯凌亂;自貼合身軀間傳來的,是伴隨輕微喘息起伏不斷的胸口,讓工程師不經意加重了束縛對方的力道。 葳爾海莉驚呼一聲,掙扎的更是劇烈。 壓制對方臂膀的雙手隱約感到酸痛,似乎是要讓她掙脫了──雖然是個女人,但生前畢竟是受過正式訓練的職業軍人,泰瑞爾很清楚,與葳爾海莉做長期角力並不是明智之舉。 「別做無謂的掙扎了。」泰瑞爾傾身靠近女性軍官的頸項,雙唇貼上耳殼,輕聲吐氣,惹得對方攏緊雙肩無法克制的微微顫抖。「因為上次那件意外,浪費太多時間了,得加緊腳步……」 在戰鬥中擅自使用唆惡之力的葳爾海莉,雖然借助沃肯之手將意識自瀕死之地拉回,但遭受反噬之力侵蝕的身軀依然留下無可抹滅的傷害,即使能死後復甦的星幽界中,她仍休養了一段時間後才能提刀上陣。 泰瑞許久沒有如此接近的觸碰對方,不再滿足手與身軀的接觸,他還想要更進一步的,就像現在兩具身軀毫無縫隙的緊密貼合,每一寸肌膚都能深刻感受對方的一舉一動──熟悉的情緒再度湧上心頭,無以言喻的衝動,只想從漫長的分離中找到合而為一的路徑。 「我的耐性快被磨光了,如果不想受到多餘的傷害,就……」看見對方放棄的閉上雙眼,泰瑞爾放開加諸雙手的束縛,指尖貼著筆挺軍服摩娑往下移動,觸上胸前的金色軍穗…… 耳邊傳進不尋常的細微聲響。 碰───! 將葳爾海莉迅速攬進懷中,透過耳機中樞,泰瑞爾操控電磁球群形成反彈屏障,猛烈攻勢在電磁屏障上撞出陣陣餘波,巨大聲響伴隨濃霧瀰漫了整個空間;口鼻被葳爾海莉略涼的掌心摀上,軍人蹙起眉頭,警戒的目光往前方筆直看去,是濃烈嗆鼻的火藥煙硝──泰瑞爾伸出右手兩指合攏,劈哩啪擦,電磁球群攏聚朝門口釋放出高度電流,兩相衝擊激起的火光讓葳爾海莉忍不住閉上了雙眼。 喀擦。 強風吹散了滿室煙霧,濃煙盡頭是身著芋色西裝的人影,示意精靈弗拉姆回到肩上,少年侍僧帶著微笑闔上掌中懷表,單手撫胸朝兩人鞠躬示意。 「大小姐召喚各位戰士於大廳集合,時間緊迫,我在外面等候許久沒有得到答覆,只好出此下策,還請兩位見諒了。」 拉下葳爾海莉覆在臉上的手,泰瑞爾瞇起雙眼朝侍僧露出微笑,周圍的電磁球群並沒有收回的打算:「這麼嚴重的爆炸,可能對我貴重的實驗體跟器材造成損害了吧?」 「損壞的器材請到商店重新添購,我們會負擔全額。」布勞直起身板,瀏海下充滿笑意的目光移至工程師懷中身影:「況且您也將葳蓮小姐保護的很好──大小姐與戰士們皆在大廳久候多時,請跟我一起過去吧。」 這是特別的日子。 除了例行的探索任務,引導者並不干預戰士們私下的生活作息,只要別對魔女之館造成嚴重損壞,甚至不介意居民們偶爾產生無傷大雅的衝突──僅有在這日,她才會強制將全員聚集於此;黑白相間排序延伸的大理石磚,清晰映襯著照亮大廳的青白燭火,以及所有人屏息等待的倒影。 泰瑞爾與葳爾海莉是最後到達的兩人,前方領路的布勞雙手示意排開人群,露出盡頭佇立的嬌小身影,引導者聞聲回頭,在她伸出手的同時,葳爾海莉心底突地漏了一拍。 「葳蓮。」 被指名的不死軍人頓了一下,向前牽起人偶冰冷的手。 今日是迎接喚醒沉眠戰士的特別日子,除了繁瑣奇妙的過程,引導者還會從中選出適合人選來進行召喚儀式──與其擁有重大關係的人選。 這次輪到她了嗎? 依循指示站定位置,葳爾海莉盯著腳下,她保養得宜的黑色軍靴融入一塵不染的大理石磚中,看不清倒影,宛如生來就該停駐此處──看向準備召喚儀式的引導者,心底湧起一股強烈的熟悉感,明明還沒見到那位即將甦醒的亡者,卻能從彼端感覺到她的意識,喜悅、憂心,溫暖而強烈的羈絆。 ──終於能再次見到妳了。 少女的稚嫩嗓音若有似無在耳邊迴盪,是誰在呼喚著她? 引導者從銀髮侍僧手上接過一只水晶瓶,看上去空無一物,她虔誠的捧起瓶身喃喃低語,在往下倒置時流洩出虛實幻象的銀光閃爍,擁有自身意志的流沙,在葳爾海莉身前停下,如藤蔓攀爬般往上堆積構築,堆砌成一道拱型大門。 不管看幾次都一樣的神奇。 葳爾海莉輕輕吐氣,如過往其他被選中的戰士,伸手撫上虛幻飄渺的門扉。 「以聖女代行者之名,喚醒妳的靈魂。」 引導者無機質的玻璃瞳孔望向拱門,語調一如往常平板死沉。 「牧羊者,梅莉。」 推開門扉的同時,拂身迎來了微風,帶著少女清新柔軟的氣息。 葳爾海莉看見了被風吹拂的蓬鬆短髮,她的裙身一角,是春季嫩芽般的綠色。 過往如破碎的鏡面散落一地。 自門內走出的是一位身形幼小的少女,穿戴著一身格格不入的粉色衣物,夢幻般的疏離著世界,令她感到熟悉的容貌,卻帶著截然不同的陌生氣息。 「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妳,簡直就像作夢一樣。」 視線對上的瞬間,少女露出驚喜的微笑,連眼底都是滿溢而出的溫柔笑意。 葳爾海莉的心底卻猶如墜入冰窖之中。 在眾人的驚呼下軟倒在地,無法停歇的顫抖,她低頭看向微笑不語的少女,雙手環臂,找不到汪洋中能夠攀爬的浮木──明明是第一次在這個世界見面,殘缺不堪的記憶中那強烈的不安與愧疚卻幾乎要將她淹沒殆盡。 「妳的這股力量……難道是我……」 「跟妳沒有關係。」打斷了她的呢喃,隱約帶著犀利的語氣,少女蹲下身與軍人直視,伸出雙手環住那單薄的身影。 果然還是記憶中那堅強又脆弱的人呀。 「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唷。」 如此溫柔的存在,不該再因惡夢而遭受無盡的折磨了。 「說好了,這次我一定要……」 把妳從夢中喚醒。 少女停下了腳步。 魔女之館難得迎來了舒適的午後,暖陽穿過落地花窗灑下,連裝飾用的暗紅絨毯都點綴上了點點陽光,踩起來似乎比平日還要蓬鬆柔軟。 眼角往走廊一隅撇去,她對著陽光無法照進的陰影處微笑開口:「工程師先生,你是要找海莉姐姐嗎?我們一回來就分開行動囉。」 直接明瞭的被指名了,泰瑞爾沒有繼續隱藏的意思,從藏身的陰影處走出,正視著眼前嬌小的粉衣少女──從頭到尾都是尚未發育成熟的稚嫩氣息,外表看來是個意外得到神奇魔力的普通小女孩,但卻隱隱約約散發著奇妙的違和感。 梅莉有著跟他同樣溫和的下垂雙眼,使得人畜無害的外表看來更平易近人,那是絕佳的天生武器,能夠輕易化解相處對象的警惕與心防,隨心所欲的從對方身上奪取想要的東西,即使做出的行為會造成嚴重創傷,那些受害者也不會怪罪他們──他們是身批羊皮的野狼,安穩的與羊群共處一室而不被發現。 不過,他是不會被騙的。 因為他也是一隻不義之狼呀。 「不是找她,我是來找妳的。」看著身高只及自己胸前的女孩,泰瑞爾毫不避諱的講明在此等候的目的:「希望妳能離那魂不舍首的女人遠一點,她現在那種恍恍惚惚的樣子,完全無法進入狀況,嚴重影響了我的實驗進度。」 「保持距離也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,被召喚的戰士全部都要遵從人偶小姐的安排。」梅莉歪著頭回答,眼底笑意不減反增:「而且,你這麼確定海莉姐姐的異常是我造成的嗎?工程師先生。」 似乎是不打算承認呀。 泰瑞爾瞇起雙眼,褪去平日悠閒愜意的氣息。 「妳不是她吧?」 「什麼意思?」 「妳,不是梅莉。」 似乎抓到要點了──看著對方逐漸深邃的玫色雙瞳,他這樣想著:葳爾海莉那個女人,只要一激動就會被感情矇蔽雙眼,連這麼明顯的差異都辨識不出;召喚儀式當日,一開始現身於眾人面前的梅莉,以及看見她時表露驚喜的梅莉,簡直就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。 更準確的說,是截然不同的兩個「靈魂」。 「現在的妳並不是實驗體認識的梅莉吧?我不清楚是什麼原因造成了這種狀況,不過一個身體存在兩個靈魂這種現象,過去也不是沒有相關的案例。」雙手抱胸,泰瑞爾氣定神閒的敘述觀察結果:「既然妳不是她所認識的故人,為了珍貴樣品的安全著想,無關個人意願,我會出手讓妳無法再接近她的。」 泰瑞爾尖銳的逼問打散了午後的悠閒氛圍,窒息般的沉默隨著他的話語停歇逐漸瀰漫在兩人四周;梅莉站在落地窗前,沐浴在溫煦的暖陽之中,然而她帶笑的眼底卻冰冷得令人不禁寒毛直豎。 溫柔而優雅,為了大局而犧牲一切小我,不帶一絲人性的殘酷。 那是中立者才會有的眼神。 「是夢也是現實,這就是我唷。」梅莉舉起手中的夢幻魔杖,輕聲一笑:「不愧是來自潘德莫尼的工程師先生,不過接下來的事情,就讓我們到安全一點的地方談談吧。」 察覺到空氣中產生的微妙變化時已經來不及了,梅莉的手杖前端冒出一隻裝飾華麗的粉色小象,妖異的鮮紅雙眼散發出冰冷詭譎的殺意,周圍氣溫以奇異的速度不斷下降,就連原本帶著溫度的陽光也被撕裂扭轉,空間正在歪斜扭曲著,被那隻小象的鼻子全部吸盡。 四周一片黑暗,沒有前後。 「歡迎來到夢的世界。」梅莉垂下魔杖,小象化成粉煙隨之消失:「我是夢的觀測者,記錄著世上所有的一切。」 還真像那個女人。 佇於導都頂端,監視著所有人類,對他略有恩情的女人。 「真是讓人反感。」這種熟悉的感覺,看似淡薄卻隱藏著濃烈欲望的氣息,似有似無的壓迫與束縛,令泰瑞爾忍不住皺起眉頭。「自以為處於超然立場的中立者,早已因私情而傾斜立場,這樣的妳們遲早會帶來難解的麻煩。」 「我不會有問題的唷,因為是『兩個人』嘛。」梅莉俏皮的眨了眨眼:「看在你這麼關心海莉姐姐的份上,就額外告訴你一些事情吧。」 「我是夢的觀測者,是梅莉,但也不是梅莉。」右手輕撫上胸口,梅莉露出了與方才不同,極為溫柔的微笑:「超然世外的中立者並不需要預設立場,所以一開始的我,是沒有自我這種東西的;因為一些小小的意外,『我』遇上了這名叫做梅莉的女孩子,她真的是個勇敢又溫柔的孩子呢,甘願犧牲自由與意識囚禁於夢中也要解救那個人,那個曾經將她從瀕死中救回的人──工程師先生應該很清楚她是誰吧?」 面對沉默不語的工程師,梅莉溫柔的嗓音繼續響起:「以自由做為代價換取支配夢境的力量,梅莉陷入了漫長的沉眠之中,取而代之的是獲得自我意識的『我』,在觀測世界的同時,使用夢的力量替她拯救那身陷惡夢之中的救命恩人──就算因為不可抗拒的因素而來到這個死者聚集的國度,『我們』還是不會放棄的……」 夢境是無法解脫的自由。 正因如此,它有著無可限量的力量,令人畏懼而臣服。 「……一定要把海莉姐姐從夢中喚醒。」 夢幻的粉色身影如干擾雜訊般的逐漸模糊消失。 取而代之的,是一名身著嫩綠色洋裝、帶著粗框眼鏡的平凡少女。 「不惜任何代價。」 「看到了嗎?這就是梅莉唷。」 回神一看,又是那位帶著神秘微笑的夢境觀測者。 「這就是我。」 召喚儀式中人偶所挑出的人選果然不是毫無意義的。 儘管他不想承認,但是在葳爾海莉與梅莉之間,的確存在著一道刻骨銘心的羈絆;就算一無所有的來到這個死後世界,也絕對不會忘記的牽繫。 那之中並沒有他能插手的空間。 「工程師先生好沮喪喔──看起來雖然很不想承認,不過你真的很在意海莉姐姐呢?」看著保持靜默的泰瑞爾,梅莉的笑聲帶上了戲謔的顏色:「你們生前明明沒有什麼關係吧?你似乎覺得自己可以給她帶來些什麼不同的東西,你覺得自己辦得到嗎?」 「跟妳沒有關係,小姑娘。」 沉思片刻,泰瑞爾答道:「我的目的只有讓實驗體保持穩定的最佳狀態……至於她那些對實驗沒有益處的東西,跟我完全無關。」 「你們的措詞總是艱澀難懂,把話說得清楚一點難道很困難嗎?」梅莉提出了疑惑,似問非問──經過層層包裹的話語,使人無法探究發話者的心思,進而誤解,是一種保護、也是一種傷害。 「不過,中立者從不干預世界運行,包括個人想法。」微微欠身,下一秒卻再次舉起了手中的粉色魔杖:「但是基於梅莉的個人身分,再告訴你一件事情好了。」 被星幽界選中的戰士們,會陷入慢長的沉睡中等待聖女之子的召喚。 然而身為長期處於夢中的觀測者,她的意識並不會因此而受限。 「雖然無法出手干預,不過我們都有在看著喔。工程師先生好像對海莉姐姐做了一些很過份的事情呢──」抬手將魔杖舉至最高點,用力向前揮去:「當作警惕,還是給你一點苦頭吃吧!」 簡直就是個公器私用的臭小鬼。 巨龍的猙獰臉孔伴隨著灼熱烈焰籠罩了泰瑞爾的視線,在這個由梅莉支配的空間裡,他無法召喚出高電磁球進行防禦動作,如同全身光裸站在冰天雪地之中,只能任由少女對他進行懲罰式的施暴,毫無反擊能力。 明明是由魔杖勾勒出來的虛幻魔物,卻擁有堅硬強壯的實體,巨龍埋頭一個猛勁將他撞起,迅速展翅竄至置高點後狠狠將他摔落地面,還來不及蜷曲受到猛烈衝擊的身體,又一道火焰伴隨窒息高溫籠罩全身──原來這小丫頭擁有這麼驚人的攻擊力,想起初識時對葳爾海莉上下其手而慘遭一頓飽拳,某種方面來說,她們的確很相像。 在一回又一回的火焰洗禮下,渾身是傷的泰瑞爾已疲憊的無法抬起四肢,鼻間傳來了濃烈的燒焦味,看來經過特殊加工的耐熱大衣也敵不過這麼多次的高熱轟炸;不知道夢中造成的傷害會不會原原本本的帶回現實呢?這個問題暫且放著,藉由這次的無妄之災,他也測出了防身大衣的耐熱極限,看來下次還能研發出防禦效果更好的衣物了…… 「工程師先生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呀?」一陣強風吹過,出現在泰瑞爾眼前的是一雙紅色的俏麗皮鞋,柔軟飄揚的白色床單襯在腳下,梅莉壓著被風吹起的帽子,趴在床沿看著渾身燒傷、奄奄一息的工程師:「給你一個忠告,緘默是種美德,要是說出太多不該知道的真像,那些滿懷惡意的人可不會這麼簡單就放過你喔?仔細想想是不是有種重蹈覆轍的感覺呢……」 伴隨女孩侃侃而談的稚嫩嗓音,粉色小象踩著肥短四肢來到他的身邊,伸出鼻子呼氣規律甩在臉上,啪、啪、啪、啪,比起方才灼熱炙人的高溫,這種打擊就像蚊子叮胞一樣毫無威脅,斷續傳來的麻癢甚至還頗為舒適。 撈起意猶未盡的小象,梅莉倒抓著粉色魔杖舉起泰瑞爾的衣領,讓他的上半身遠離地面撐起,正面對上那雙水盈盈的玫色雙眼,滿載著完成大事的成就感:「之後跟海莉姐姐相處的時候要記住,我們一直都在看著你喔──」 「無時無刻。」 四周捲起了熟悉的強烈風壓,空間再次扭曲歪斜,泰瑞爾勉強抬眼看見了梅莉笑容滿面的稚嫩容顏,以及她頭上那隻得意洋洋的粉紅小象。 ──可惡的臭小鬼。 從高處摔下撞擊地面,在失去最後一絲意識前,耳邊隱約傳來了熟悉的驚呼聲。 「……泰瑞爾?」 是熟悉無比的嗓音,帶著擔憂輕呼著自己的名字。勉強睜開沉重的雙眼,感覺到一縷髮絲拂過鼻間,伴隨著清新好聞的草香──那是一縷橘紅色的髮。 凝神再望,模糊視線逐漸清晰,是葳爾海莉寫滿擔心的臉龐。現在似乎是夜深時分了,女性軍人褪下平日穿著的筆挺軍服,解開盤於腦後的整齊髮辮,繞過一邊肩膀綁了個鬆鬆垮垮的單股長辮;夜晚的魔女之館有些寒冷,儘管身上攏著厚實的披肩,但握著泰瑞爾的手還是隱約透著微涼。 泰瑞爾反手回握,那隻手的主人遲疑了一下,蜷曲起指尖回應著他。 「真冷。」不自覺的放低聲音,不知是因為傷勢纏身,還是夜幕低垂。 「我的體質本來就是這樣……不對,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。」差點就被眼前人牽著走了,葳爾海莉簇起雙眉,散發著一股興師問罪的氣勢:「你是怎麼搞的?明明沒有任務卻弄得一身是傷,就這樣一個人躺在偏僻的走廊上,要不是我剛好經過把你撿回來,及早治療,現在大概只能去商店跟路德先生買不死靈藥才能把你灌回來了,你知道不死靈藥的價錢有多高……嗚……」 話還來不及講完,嘴邊就被兩瓣濕潤的觸感堵住。 葳爾海莉猛力推開泰瑞爾的烟粉色腦袋,看著略為得意的眼神,本想慣例給他一拳,突地想起對方還是傷勢未癒的病患;拉起袖管擦拭嘴唇,止不住臉頰不斷攀伸的溫度,只能狠狠瞪他一眼做為警告。 「很好,看起來恢復正常了。」觀察對方微紅的耳垂,泰瑞爾勾起淺淺的微笑:「真是個不合格的實驗體,隨便一個小刺激就搞得六神無主,這樣會對我的實驗造成很大的困擾呀。」 「才不是什麼小刺激……」反射性的想開口反駁,最後還是止於沉默,近日的確是太過反常了,尤其是見到梅莉之後,心中總有一股暗潮洶湧無法平息,她失去了做為一名軍人該有的沉穩冷靜,間接影響了與泰瑞爾之間的相處。 葳爾海莉垂頭看著被反握住的手掌,覆在她掌上的這隻手,還帶著淺淺未癒的燒痕;平常總是裹在手套之下,或是反覆操作著精密作業,這隻工程師的手,明明不是特別厚實可靠,卻為她帶來了心頭上的平靜與安定。 還有一種坦誠相對的勇氣。 「我不知道……」 「泰瑞爾,我做的事情到底是不是正確的……」沒有看向對方,在這種寂靜的夜晚,心防似乎特別脆弱,總覺得只要對上泰瑞爾的視線,她就會失去傾吐的勇氣:「認為自己做了正確的事情、伸手幫助了誰,實際上卻是害了對方……明明不希望見到那樣的結果,卻還是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事情發生……」 「我……不僅不知道自己是誰……」單手撫上顫抖的肩膀,當初因梅莉而產生的不安與愧疚,再度湧上心頭。 她嘶啞著嗓音,對自己做出無聲的控訴。 「我連自己該做什麼事都不知道了呀……」 低頭凝視著葳爾海莉垂下的頸項,長髮流洩掩去了她的面孔,看不清此刻的表情,不過一定正在質疑著自己的存在吧?無法肯定自我、漫無止盡的自責,鑽牛角尖般的情緒讓她陷入無限的負面輪迴。 這是一種惡夢。 她是個溫柔的人,溫柔而癡愚,只要碰上一點泥沼,就會無法自拔。 所以,不該再繼續遭受惡夢的折磨了。 「你似乎覺得自己可以給她帶來些什麼不同的東西。」 梅莉微笑著問他,眼中卻是嚴厲尖銳的質疑。 「你覺得自己辦得到嗎?」 「愚蠢的女人。」 輕嘆口氣,單手繞過葳爾海莉的肩膀,將對方輕輕攏入懷中,難得她在清醒時肯露出這樣軟弱的姿態,讓自己也不得不認真了起來。 「連最精密先進的儀器都無法預測世界的變化,更何況是妳這個頭腦簡單的實驗體?」 施力壓著橘紅的後腦勺,在葳爾海莉反駁之前,儘自述說。 「只要做自己覺得正確的事情就好。」就像那名自囚於夢中的少女,堅強而勇敢,為了拯救重要之人而甘願犧牲,「就算對方做了妳不希望看到的選擇,那也一定是,為了回應妳而做出的正確決定。」 『我所做的事情都是正確的。』 『世界的選擇是無限而不可預測的,就算選擇之後會造成無法彌補的創傷,我也要相信,當下做出的決定是正確的。』 『不能否定質疑,因為這些正確的選擇──』 『就是我曾經存在過的證明。』 感覺到對方抽離了被包覆的溫暖,背後隱約貼上了纖細的雙手,指尖婆娑摩擦著柔軟的衣料,微微施力的糾起。 有些遲疑、有些困惑。 似乎是尋找到了沉浮於大海之中的那塊浮木。 「……工程師都這麼會胡謅嗎?」 從胸口傳來悶聲的提問,令泰瑞爾忍不住無聲笑了出來。 「這是科學論證,一切根據實際理論發展。」 冷不防的將對方扯上床來,聽她一聲驚呼,下意識掙扎的身軀在他加重環抱力道後放棄似的放鬆下來──反正一個虛弱傷患也做不出什麼大事,暫且順著他的意思。 「我所提出的想法都是正確的,至於妳要不要相信,那就不關我的事了。」 撥開葳爾海莉額前的凌亂碎髮,露出光潔的額頭,讓他忍不住上前輕吻。 「就給妳一晚的時間考慮。」 我會用那些給予妳的不同的東西。 把妳從她口中的「惡夢」裡喚醒。 END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