呼吸突然停滯了下來。
「歡迎光臨,大小姐。」 梅倫的招呼聲自另一端響起,穿透分隔休息室與商店店面的門扉,吸收了音量,聽來彷彿源自遙遠的盡頭,但卻清晰得讓人忍不住屏住氣息。 路德薇希伸直的雙手穿過幾縷髮絲貼上窗戶,午後暖陽灑落的光芒,隱約帶著淡淡的橘色反射在褪去手套的皮膚上。 撐起上半身,覆蓋在路德薇希背後的厚重窗簾微微滑動,摩擦的聲響驚動了被圈困在雙臂之間的另一人,她震了一下,更加緊繃地拱起僵硬的肩頸。 「路德呢?」另一道細幼女聲響起,語氣毫無起伏。 「路德在後面的花園忙碌。」梅倫回道:「大小姐最近不是買了很多石楠花嗎?似乎有點供不應求了啊。」 路德薇希雙眼低垂,看向被圈在雙臂內的女性軍人,半站半坐地依靠窗台邊緣穩住重心,葳爾海莉盤束後腦的長髮有些扁塌凌亂,從股辨中分支出幾縷髮絲,伏貼後頸,落進軍服的高領內側。 呼應著頭髮的色澤,平日總是蒼白的皮膚,似乎泛起了一片薄紅。 「怎麼辦呢……」視線轉向散落腳邊的白色花瓣,幾片落在軍靴上,幾片勾掛在暗紅的西裝外套邊,僅存的石楠花被葳爾海莉握在手中,帶著擠壓過的痕跡,萎靡地垂下枝葉──路德薇希湊近對方耳邊,放低了音量:「剛剛採回來的石楠花,似乎全部都報廢了。」 葳爾海莉聞言抬頭,微卷的銀色長髮垂落頰邊,搔癢鼻頭──明明彼此的身高差距不多,但她似乎總是用這個角度在仰望路德薇希的笑容,看著那副包裹在西裝下的姣好身軀,間隔衣物,毫無縫隙地熨貼每一寸相觸的肌膚。 撲鼻而來的香味,帶著乾草、鮮花、還有土屑的氣息。 不自覺地捏緊手中花束,葳爾海莉僵硬地開口:「既然知道庫存不夠,而且引導者很需要它,妳怎麼還不快去處理?」 「我也很想趕快回到崗位上,但是……」路德薇希的手指離開玻璃,撫上女性軍人的臉頰,帶上冰涼的溫度,順著頸脖曲線一路向下,挑開衣領的第一顆鈕扣,「檢查還沒結束呢。」 「我沒事。」 「前科太多了,葳蓮。」竄過耳邊的呢喃讓葳爾海莉聳起肩膀,像是在嚴冬中尋求溫暖的動作,她彷彿能穿透人工皮膚感受到來自於金屬骨架的低溫,路德薇希的手指積攢了水氣消散後的寒冷,像是一把鋒刃圓鈍的餐刀,不會疼痛、但卻帶著令人心神不安的刺癢感。 牙齒緊咬下唇,葳爾海莉封閉了唇齒間的縫隙,將呼之欲出的熱氣緊鎖在胸口間,燒灼著不斷加快速度的心跳──路德薇希解開了她的軍裝外衣,鬆開內裡兩件衣物的上排鈕扣,背光的身軀籠罩在另一人的陰影中,撥開的襯衫下,隱約能看見突起的鎖骨。 時間似乎在她的屏息中停下了腳步,路德薇希近乎氣音的笑聲,似遠似近的繚繞耳邊,像是水波漣漪擺盪的餘波、也像是拍擊石面的海浪。 「真的……一點傷痕都沒有。」路德薇希微笑,眼底閃爍著驚喜,讓葳爾海莉心底竄起了一股難言的鬱悶,與胸口的悶氣相互糾結了起來。 難道她真的很少安全地結束任務,少到會變成難能可貴的片刻嗎? 「我說過了,沒有事。」她的聲音低沉,似有若無表現出的不滿情緒,加深了路德薇希嘴角上揚的弧度──從銀髮侍僧的角度看去,像是防備一般地雙手抱胸,但仍小心翼翼攢著手中石楠花束的葳爾海莉,那份極少外露的思緒,讓總是穩重嚴肅的軍人,染上了罕有的女性氣息。 她一直都是柔軟的存在,路德薇希很清楚。 像是路德薇希所鍾愛的花朵一樣,隱藏在筆直的軍服底下,緩緩從縫隙中伸展出鮮嫩的綠葉枝枒。 布料聲響隨著她的動作響起,窗簾與衣物的摩擦、衣物與衣物的摩擦,她傾下身來,逼近的距離讓葳爾海莉不得不完全落座在窗框上,橘棕髮絲貼壓玻璃,扁塌捲曲了起來。 葳爾海莉的身上帶著一股味道,水露、土屑、還有藥草的清香──綠色,當路德薇希閉上雙眼時,浮現在腦海裡的第一道顏色,就像她的眼睛,一汪清澈見底的碧綠水池,越來越近,最後籠罩在沁涼的水氣之中。 但自唇瓣傳遞而來的溫度,卻是燙熱得嚇人。 她睜大了蔥綠色的瞳眸。 「咳、抱歉,打擾兩位一下。」 第三人的聲音倏地插入,讓葳爾海莉幾乎要從窗邊跳了起來,路德薇希按著她的肩膀,另一手扶住女性軍人的後腦,加深了唇齒的觸碰。 梅倫的呼喚停頓片刻,於門後再次傳來。 「大小姐回房了、布勞委託的東西也找到了,那麼請恕在下卸除守門一職,暫時告退了。」臨走前,梅倫又交代了一句:「路德,別讓店面閒置太久啊。」 門鈴清脆的聲音噹噹迴盪。 緊貼的唇瓣還沒有分離的趨勢,葳爾海莉伸出手,抓皺了路德薇希背後的西裝外套,讓對方不得不拉開距離,唇角殘留了潮濕的水氣,她看著呼吸急促的女性軍人,有點狼狽地將敞開的衣物一一扣起。 「這是獎賞喔,葳蓮。」舌尖輕舔過下唇,唇膏的香氣,夾雜著淡淡的鐵鏽味,「喜歡嗎?」 「妳……快點出去!」葳爾海莉摀著嘴,語氣惱怒。 「知道了,小姐。」路德薇希輕笑幾聲,退後幾步,握在手中的窗簾內襯緩緩散落,讓薄紗布料蓋住葳爾海莉的頭頂,「真是嚴苛的顧客呢。」 高跟鞋踩上大理石地面,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。 葳爾海莉揮開頭頂上的簾幕,她坐在窗邊,握著手中花束,低頭死死盯著地面,黑白相間的石磚,擴散著水波狀的花紋,有深有淺,一路延伸到沒有全數關起的門扉,商店前檯的暖黃燈光穿過隙縫,伴隨著路德薇希迎客的招呼聲,優雅的語調與笑意、還有不深不淺的得體笑容。 唇膏的香味還在嘴邊徘徊,或許等等往窗戶一照,還能在自己臉上看見淺紅的唇印吧?那股氣息來自於乾草、鮮花與土屑,濕潤的氣息、溫熱的氣息。 將頭埋進雙臂間,她努力忽略著頰邊滾燙的溫度,輕聲長吁。 END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