端坐於眼前的你
【注意】
燭台切光忠x大俱利伽羅 本丸自主設定有 刀劍破壞描寫有 我將半闔的紙門拉起。 挽住褲管席地跪坐,背對陽光與外側通道,在這個八疊榻榻米組合的空間,只要抬頭便會正面對上另一扇拉門,連接通往庭園的走廊,被房舍圍繞的中庭,隨著主上心情更迭四季,春末夏初,落下花瓣的枯山水造景,邊緣被嬉戲中的短刀踩出水花般的潑濺痕跡。 不斷穿梭的倒影,出現、消失在門片格線間。 在我左手側的壁龕上,陶製花器裡隨意插著幾束植物,白色的花瓣與細碎綠葉,湊成一束喊不出名字的野花,這大概又是你趁著偷懶的空閒,逃避了內番的工作,從本丸某處靜僻的角落帶回的痕跡吧? 對了,你注意到了嗎? 靠近瓶口的花瓣邊緣,已經開始泛黃了。 碰! 落地傳來的衝擊就連身在室內的我也能感受些許,那個被孩子們環繞的纖瘦男人,揮舞著雙手從屋頂跳落,與輕盈身段完全相反的沉穩力道,在他拍落膝蓋灰塵起身的同時,象徵流水的碎石地面已激落一片塵沙,凌亂不堪。 「怎麼樣?嚇到了嗎?」他仰首大笑,雙手俐落搓揉起兩旁短刀們的蓬鬆頭髮。 「鶴丸國永!」 熟悉的喝止在玩鬧聲中響起。 「喔、糟糕了!」 相互追趕的腳步響起,面對遭到破壞的景緻,熱愛風雅的歌仙兼定似乎克服了天生的內向性格,忠於自我而採取行動。 幾趟拉鋸追逐後,他逮住了擾亂庭園美景的罪魁禍首。 伴隨告饒與說教的低沉聲音,垂頭喪氣的矮小隊伍經過了走廊,在行列尾端壓陣的兩名成人,其中一人正被對方拎著衣領半拖行地強迫前進。 「……燭台切?」 我看向紙門浮現的倒影。 歌仙兼定維持著抓緊鶴丸國永衣領的姿勢,駐足門口。 「怎麼了?歌仙?」 他靜默片刻。 「需要我去廚房幫忙嗎?」 「不用,午餐就由我跟小夜準備,開飯的時候再過來就好。」 「麻煩你們了。」我笑著說,「下次輪值馬廄時,要不要就跟我交換呢?」 「只不過是幾匹馬,我還有辦法對付。」歌仙兼定難得不顧形象地輕嗤一聲,離去前他伸長了手臂,牢牢抓住想要趁機逃離的白色人影。 耳邊傳來了細微的踩踏聲響。 忍不住低頭悶笑,壓抑在胸口太久的聲音,顯得有些低沉,「鶴丸總是學不乖啊,對吧?」 我將視線轉正,對他開口。 「是嗎?在伊達家的時候,也是這個樣子嗎?」 坐在那裡,與我正面相對位置的他。 他的坐姿端正,雙手自然垂落膝面,輕閉的雙眼,掩蓋了平日銳利凜然的目光,覆蓋在帶著微微捲度的細柔瀏海下,隨著呼吸吐息而吹起的泛紅髮尾,像是熟睡一樣的安穩規律。 「雖然我知道你不喜歡熱鬧,但能夠再跟我多說一些嗎?」重心前傾,我拉近了與他的距離,即使跨越了令他不悅的舒適圈,也沒有得來任何阻嚇。「在我離開、鶴丸來到之後,應該發生很多有趣的事情吧?」 我想知道你的事情。 「真的?那就告訴我吧?」 寡言的他,總是在我單方面拋出的的綿長話語中保持沉默,偶爾幾次停歇的空檔,才能換來一句難得的簡短回應、附帶情緒的輕哼、或是幾個微小的動作──不習慣表達的他,把大半感情內斂埋藏在視線不可觸及的深海,等待著能夠心意相通的對方,用時間與歲月來逐步挖掘。 數不清的過往裡,相遇與分離間,他已習慣了等待。 但是、這樣還不夠啊。 「我啊,真的很開心呢。」 與你的臉龐不到半吋的距離,隔著空氣的縫隙,我伸出的手在半空停滯,像是實際撫摸般地讓指尖掠過你的髮尾,只有這種如風一般微弱的力道,才不會讓你從淺眠中驚醒。 彷彿與生俱來便存在相依的警戒心,即使陷入睡眠,也不曾消彌。 「像這樣子與你對談,彷彿回到了在青葉城度過的那些日子……」 穿透紙門的光影打落在你的臉上,沿著那些交錯的線條,我移動手指,描繪著光線的輪廓,「不、現在的我們,一定比那個時候還要更加幸福吧?」 我們得到了實體。 得到五感、得到四肢、得到口齒,所有能夠自在控制的元素,拼湊成模仿人類的型體,讓我得以握住過去曾被燒毀的刀身,與你一同返回戰場,再次發揮了自己做為武器的價值。 我得到了,能夠觸及你的身體。 曾經比夢想還要遙不可及的妄念,這些美好的奢望,仿佛夢境般的日子,虛幻卻真實地降臨在我們之間。 「你還記得我在這裡顯現的那一天嗎?」手指梳攏過分岔的髮尾,透過你闔起的雙眼,我想像著當初從那對蜜金瞳孔裡倒映出的身影,「當我發現無法用以前的方式與你溝通時,真的是嚇了一大跳啊,那個時候的我,一定很不帥氣吧?」 淺藏在淡漠目光下,與龍如出一轍,威嚴又美麗的流金。 「不過、到了現在我才發現,雖然不能像以前一樣意識相通,但是透過了人類所說的『溝通』,我好像比以前更了解你了。」 用這雙手實際地觸碰到你,感覺到了體溫,皮膚與血肉下的心思與情緒,埋藏在層層皮囊下最深處的無形存在,透過了相依的身軀,像是石縫中緩緩溢出的泉水,逐漸累積漸顯甘甜的味道,一點一滴地流進了我的體內。 慢慢地、慢慢地,從身體湧出如火熾熱的情感,融化了彼此的隔閡,在許久以後的未來,我們將會再次合為一體。 我瞇起僅存的單眼,放置在大腿上的手指,不自覺地捏緊了西裝布料。 「但是,這樣還不夠啊……」 不夠啊,大俱利伽羅,還不夠啊。 我還想要…… 「俱利伽羅……」 鐵鏽的味道在我嘴裡擴散,記憶中嵌進他人身軀後才會得到的觸感、血的溫度,從我的體內源源湧出。 「你已經、沒有話要對我說了?」 端坐著的你,沒有任何回應。 像是看見鏡中映出的自己,與我如出一轍的姿勢,符合了值得被小心珍藏的所有條件,寄宿著不動明王的加護,被黑龍所圍繞的你,神聖中帶著凜然的銳利,如此令人讚嘆的無暇,彷彿不存在於世界的任何一角。 虛幻得、沒有人的氣息。 ……就連刀的氣息,也即將銷聲匿跡了。 和室裡迴盪著沙啞的笑聲。 細微刺痛透入額間,我彎曲身體,趴伏在榻榻米上,覆蓋臉頰的手指無法控制地深深陷進皮膚,要是這持續加重的力道最後穿破皮層,顯露出來的會是人的血肉、還是「我們」最原始的構成?我曾經這樣想像過,如果在我們體內循環的液體不是人類的血,那麼被融化成流動型態的鋼與鐵,是否會代替血液與血管,建築出維持生命的脈動。 不,我們什麼都沒有。 這副仿造的皮囊底下,也許從一開始,就一無所有了。 我抬起頭,在模糊的視線中,尋找你包裹在黑色手套下的指尖,還有最後殘留在我身上的觸感──抵住胸口的手指,隨之而來沒有餘裕收斂的力道,將我遠遠推離你所在的位置,那個塵沙飛揚、混亂不堪的戰場中心。 我的手中,還抓著被銳利刀刃砍斷的皮繩。 清脆聲響穿破了耳膜。 那一瞬間,周遭的吵雜全都趨於靜止,我只能聽見幾乎從體內迸出的心跳脈動,胸口刺痛的震盪,牽引著搖晃的視線,我仰視你的背影,平日需要微微抬頭才能與我對上視線的身形,現下看來卻是如此高大,站得挺立筆直,沒有因為衝擊而退後半步。 那是我熟悉的你,強勁而美麗的你,從我擁有記憶開始,便是一直佇立沙場上散發光輝的存在,被火與不動明王守護的刀,不論面對何種挑戰,最後都會獲得勝利,安然地全身而退。 應該要這樣、應該要這樣才對。 但是那個某種物體被一分為二的聲音,為何會出現在你我之間? 為什麼? 為什麼? 為什麼? 「俱利伽羅……」 我伸出手,握在掌心中的冰冷墜飾,掉落在無法邁步的鞋尖前端。 我看見了轉過頭來的你。 在開口的剎那,從我眼前,消失得一乾二淨的身影。 啊啊……啊啊啊啊…… 看著眼前正座的形體,我緩緩開口,不斷開闔的唇齒,在喊出那個名字後,只剩下不成片語的沙啞低吟。 還真是不像話啊,心底的聲音嗤笑著我,身為長船派始祖所鍛造的刀刃,卻露出如斯狼狽、完全無法於世人眼前展現的悲慘狀態。 是啊,悲慘的我。 但是,這些東西,已經不重要了。 都不重要了。 透過手指間的縫隙,我看見了斷成兩截的刀身,沾染血跡,伴隨著周遭零散的碎片,一同安靜地被軟布包圍,擺放在我們的中間。 啊,他的刀鞘,總是握在手中的紫色刀鞘,也消失了呢。 在我沒有注意到的地方,曾經存在於我眼前的那個人,一定也漸漸離開這裡了吧? 「時間已經不夠了。」我放下摀住臉孔的手指,笑著說:「別害羞了,快點把話說出來吧,俱利伽羅。啊、但是也不用太著急啊,別露出那種表情,我不會離開的,在你把想要對我說的話講完之前,我會一直都在這裡喔。」 「我會、一直在這裡等著你的。」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。 經過我們房前的人影,在不遠處穿起放置廊下的木屐,走下石階,彎腰蹲坐在造景邊緣,將先前散亂的碎石整理乾淨。 那樣細小的聲音,透過紙門傳遞而來後,卻發出了宛若地鳴的隆隆巨響。 糟糕,我聽不見他的呼吸聲了。 「是嗎?只有這樣子啊……」我搖了搖頭,輕聲嘆息。 儘管披掛著相似的外皮,但我們,終究不是人類啊。 那些在死前留下遺言、亦或是透過夢境與重要之人相會的片段,所有能夠彌補遺憾的場景,也只是出現在數不清的書冊古籍中,只屬於人類的美好逸話呢。 你消失了。 「我知道。」我複誦著你的名字,握緊一直沒有離開手中的墜飾,像是握著你的手一樣,讓它貼上我的臉頰。 我知道,我一直都知道,我應該有所覺悟了。 「俱利伽羅──」 大俱利伽羅。 那回頭一撇的餘光,就是你所留給我的,最後的遺言了。 木頭嘎嘎作響的聲音,徘徊在寂靜的室內。 我睜開眼睛,側身面向緊閉的拉門,等待那個人離開庭園、踏步在長廊上不斷靠近的足音、還有紙門即將被推開的瞬間。 背對陽光,淡淡灰影覆蓋在純白衣物上,倒映在纖細四肢上的木框格紋,模糊得分不出軀體與服飾的清晰界線。 「光忠。」單手倚靠門框,鶴丸國永叫喚著我的名字。 我打直了身板。 「怎麼了?鶴丸?」 將支撐重力放在門框上,他斜側著上半身,露出微笑。 「午餐差不多快好了,要一起過去嗎?」 「你先過去吧。」我點了點頭:「我再收拾一下,等等就到。」 淺金色的眼瞳平淡地越過我的臉龐,投向身後的和室。 「別一直往裡面看啊,鶴丸。」我搔了搔頭,有些窘困地說道。 「因為『被看到沒整理好的房間實在太不帥氣了』,是嗎?」鶴丸低聲訕笑,似乎很滿意我所給予的反應,他揮了揮手,往飯廳的方向走去,「別收拾到忘記時間了,等等見啦,光忠。」 「好,待會見。」 目送鶴丸國永消失在走廊盡頭,我撐著膝蓋緩緩站起,等待自腳底竄升的痠麻慢慢褪去,許久沒有踏上被陽光曬得暖烘烘的走廊了,平滑的木板排列整齊,帶著一股溫暖乾燥的舒適觸感。 我往前走了幾步。 對了,得先把房門關好才行啊。 趕緊轉過身去,重新回到和室門口,我將紙門拉上,留下一點通風的細縫,在照不到陽光的內部,室內陷入了一片昏暗。 反正,即使用力瞇起眼睛,我也無法看見任何事物了。 包括那個端坐在室內,總是沉默不語的你。 「對了,差點忘記跟你說了。」額頭輕抵紙門,我凝視著走廊的倒影,用著只有我們才能聽見的低語輕聲述說。 「我很幸福,俱利伽羅。」 緊咬牙根的疼痛從嘴裡浮起,壓抑著發熱的眼角,我努力不讓嘴邊的笑容垮下。 「再見了。」 沉默之後,室內沒有傳來任何聲響。 我低垂著頭,撫摸發酸的臉頰,轉身離去。 END |